「妳是第一個我身體靈魂都愛的女人,感覺我們之間有一種深沉的共鳴。」卻又常自覺配不上她:「我們手牽手走在路上,男人都回過頭看妳。為什麼妳會選上我這麼個一文不名的奧地利猶太人呢?」
這是他們的合照。二○○六年法國重要思想家高茲(Andre Gorz)
以八十三歲高齡,寫了一本充滿愛意的小書《最後一封情書》
送給妻子朵琳(Dorin Gorz),傾訴此生對她的感情。
六十歲後,這對夫妻因妻子健康問題移居法國郊區,度過餘生。
「妳是本質,沒有這個的話,所有妳在的時候顯得重要的東西,都失去意義與重要性。」
在生命最後,「我們倆都不希望成為對方死去後的存活者。
隔年,他與罹患癌症的妻子在家中一起服藥自殺,震驚法國社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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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妳八十二歲了,身高縮了六公分,
體重只剩下四十五公斤,但妳依然美麗、優雅、令人心動。
我們一起生活了五十八年,可我比以前更愛妳。
我再次感到空虛啃噬著我空洞的心胸,
唯有你緊貼著我,才能讓它填滿……」
在我開始談到最近煩心的問題之前,
我只想再次跟妳說一些單純的事,
明明我們的結合在我生命中是最重要的事,
可妳為什麼很少出現在我的作品裡?
為什麼在《背叛者》(Le Traître)那本書裡,
我替妳塑造了一個虛假的形象?
明明那本書應該表現我對妳有多麼認真,
那本書是個決定性的轉捩點,
讓我有活下去的意志。
可是為什麼它沒有寫到七年前,
我們開始的那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?
為什麼我從不說妳是哪裡吸引了我?
為什麼我把妳描寫成一個可憐的傢伙:
「誰也不認識,法文一個字都不識,沒有我的話早就完了」?
明明妳有妳的朋友圈,
也曾參加過洛桑(Lausanne)的劇團,
在英國還有一個男人引領期盼地
等著娶妳。
創作《背叛者》的時候,
我並沒有真正做到預想的
自我分析,
好多問題還等著我
去了解,去看清楚。
我需要重新拼貼我們的愛情故事,
好讓我真正體會它全部的意義。
這愛情
讓我們成為現在的我們,
讓我們通過彼此,
為了彼此,而活著。
現在我寫這一封信給妳,
是想明白我生命的曾經,
我們共同活過的曾經。
****
我們的故事有一個美麗的開始,
幾乎是一見鍾情。
初次見面那天,
妳身邊圍繞著三名男士,假裝陪妳打撲克牌。
妳一頭濃密的棕色秀髮、珍珠般的膚色,
說話帶有英國人高昂的嗓音。
妳剛從英國來,
身旁的三個男士用彆腳的英文
試圖引起妳的注意。
妳那樣引人注目,
那樣冰雪聰明
美得像一個夢。
當我們眼神交會時,
我心想:「我毫無機會了。」
後來才知道,當天邀約我們的主人已經警告過妳:
「他是個奧地利猶太人(Austrian Jew),
一個完全不必理會的傢伙。」
一個月之後,我在街上遇到妳,
驚艷於妳那如舞者的步履。
有一天晚上,偶然遠遠看到妳
離開辦公室,走下街道。
我小跑步趕上了妳,
妳步伐很快,天又下過雪,
空氣裡的溼氣使妳的頭髮
捲了起來。
我不抱太大希望,約妳去跳舞。
妳只簡單的說好,
why not。
那是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三日。
我的英文不算好,但還過得去。
那陣子我剛好替馬格瑞特出版社
翻譯了兩本美國小說,字彙增加不少。
第一次約會,我才了解妳。
妳在戰時和戰後大量閱讀:
維吉尼亞.吳爾芙(Virginia Wooolf)、
喬治.艾略特(George Eliot)、
托爾斯泰(Tolstoï)、柏拉圖(Platon)……等。
我們談英國的政治,
勞工黨(Labour Party)內部不同的派系。
妳立刻能分辨出什麼是本質性什麼是次要的問題。
面對複雜的情況,立下一個決定對妳來說似乎總是輕而易舉。
妳對自己判斷的準確性有無法動搖的信心,
這自信心是從哪裡來的呢?
因為妳也是父母自小離異,
很早就分別離開他們;
戰爭的後幾年都是和妳的貓咪「泰碧」相依為命,
共享妳的配給。
更何況,妳離開自己的國家,出來闖天下,
怎麼會對一個身無分文的奧地利猶太傢伙(Austrian Jew)
有興趣呢?
我不明白。
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是有什麼隱形的關係將彼此
連結在一起。
妳不喜歡談起過往。
我是之後一點一滴才明瞭
究竟是什麼成長形塑的經驗立刻拉近我們彼此。
之後我們又見面。
又去跳舞,一起去看了
傑哈.菲利浦(Gérard Philipe)主演的
「身體裡的惡魔」(Le diable au corp)。
片中有一幕女主角藉口有瓶塞味,
要求侍酒師把已經喝了大半瓶的酒換上一瓶新的。
我們在某家舞廳裡也搬上這一幕。
侍酒師檢查之後,不同意我們的說法,但在我們堅持之下,
他還是換了一瓶新的給我們,一邊警告我們:
「下回別想再踏進這裡!」
我讚歎妳的臨危不亂,大膽囂張。
暗自心想:「我們是天生一對。」
在第三次或第四次約會後,我終於
吻了妳。
****
我們一點也不急。
我小心地脫光妳的衣服,真實與想像
奇妙地吻合在一起,
我發現米諾斯島(Milos)的阿芙羅黛蒂(Aphrodite)
幻化成活生生的肉體。
妳頸子散發的珍珠貝光澤照亮臉龐。
我無法出聲,良久凝視
這充沛的活力與溫柔交融的幻景。
妳讓我明瞭,歡愉並不是一個
獲得或是給予的東西,
而是把自己交付出去,召喚對方
把自己也交付出來。
我們彼此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付給對方。
接下來的幾個星期,
我們幾乎每天晚上見面。
妳和我共享我那張塌陷的舊沙發床,
一張寬只六十公分的沙發,
我們倆緊緊摟抱著睡。
除了這張沙發床,
我的房間裡所有家當只有
一個磚塊和木板架起的書架、
一張堆滿紙張的大桌子、
一張椅子、
一個電爐。
妳並沒有驚訝 我的刻苦,
我也不驚訝 妳的坦然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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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有許多種形式,最後一封情書,則封箴了半個世紀的深情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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